悟徹人生

答《溫暖人間》編者問--覺真長老

記者：您是什麼時候出家的？

覺真：謝謝您對我的訪談。《溫暖人間》是一份很受讀者歡迎

的佛教文化雜誌，在海內外影響很大，讀者甚眾。您的訪問，

也是我一次很難遇的向　貴刊學習的機會。

　　我11歲出家。當時已經小學畢業了。1994年，正是抗日戰

爭最艱苦的年代，父母逃難，流離失所，我當時還是家中唯一

的兒子，父母捨不得我過那種顛沛流離的逃難生活，就把我送

到城裡的著名叢林如皋定慧寺去出家了。

記者：您怎樣經歷文革？您的信仰，對您面對文革的苦難，有

什麼幫助？

覺真：您問得十分大膽，又問得十分睿智。您為什麼要問這個

問題呢？這就是您有您的獨特思考了。謝謝您。

　　在文革災難歲月中，我是在一個特殊環境中度過的。我比

那麼多重量級老革命，老前輩，甚至國家領導人，幸運多了。

我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是，我認為，我是受到了特殊的保護。

沒有這樣的保護，以我的直言、敢言，又不能不言的性格，恐

怕早已不在人間了。

　　當然，我也很感恩那些保護過我的人。當時，他用很嚴厲

的方式，把我禁錮在方寸之地的甚至不見天日的斗室裡，但是

我可以讀書，也不會被拖出去批鬥。儘管條件很差，時間却很

充裕，集中，安靜，沒有任何人的打擾。我就是在這個環境中

，讀完了當時所已經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共42冊），

這一讀書經歷，非常寶貴，終生難忘。尤其馬克思對中國社會

結構的精辟分析，真讓我傾倒，他對當時中國的太平天國運動

的總結，那才真是明鏡高懸啊。我在這裡讀到了真正的馬克思。

　　我平靜地接受了那段歲月中不公正的待遇。當然，文革結

束，四人幫垮台，我也得到了徹底平反，宣布了我的清白，後

來也得到很好的安排。對於那段國家不幸，人民更不幸的苦難

史，從我個人來說，我都是無怨無悔，無瞋無仇的。我想得很

簡單，一切由緣而起，因緣所生法。我服從了歷史，我也是服

從了因緣。您問得好，佛教的信仰，讓我心明眼亮，無怨無瞋

，心生萬法，境隨心轉。這樣的考驗，對佛法信仰的真誠，對

三寶虔誠的一心專注，對人生無常的體驗，對心中有佛的感悟

，對禪定，對忍辱波羅蜜的修持，不是對我最切實的幫助和終

生難忘的受用嗎？

記者：從2001年開始，你就在全國各地為CEO們開講佛學與管

理的關係，佛學思想對管理一家企業有什麼幫助？學佛對CEO

或一般僱員有什麼用？他們如何能應用佛學在工作中？管理中？

覺真：過去，說文學即是人學。我想，佛學，才是真正的人學

。因為，佛學是內學，是心學。這一門心學，才是真正的人學

。商人是世界上活動半徑最大的人。商界的經營，今天稱為市

場，市場關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市場遊戲，就是人與人

之間的遊戲。你研究市場，歸根到底是研究人，你赢得市場，

歸根到底是赢得人。你不了解人，能行嗎？

　　中國有句古語，“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你不了解人心

，你能赢得市場嗎？不會做生意的，找生意做。這個生意就難

做了。

　　會做生意的，生意找你做。人家來找你，這個生意就好做

了。為什麼來找你做，因為你得到了人心啊。得人心者得天下。

　　商學佛學原來是一家。這一家，即人心是一家。

　　大愛無言，大道無為，大智無憂，大商無算。明心見性，

還要算什麼？算計太過也會失算。算計者，小道也。

　　明心見性的商家就是大禪者，大智慧，大德，大善知識了

。香港這方面人才很多的，他們是儒商、佛商。

管理組織，是人的組織。管理行為，一切企業行為，都是人的

行為。

　　管理活動，是人的心智活動。在企業內，人既是執行管理

的主體，又是被管理的客體。任何有效管理，都要通過“人”

才能實現。作為一個企業家，一個執行長，一個CEO，你不懂

得人，不理解人，你能實現真正的管理嗎？對人的理解和對人

的認知，到今天為止，恐怕任何學說、學問都無及佛教的了。

　　對一般雇員而言，這就更需要佛學了。基層員工，都是藍

領，他們的競爭壓力更大，不好好幹，隨時都可能被炒魷。收

入不高，條件艱苦，家庭負擔可能很重，怎麼面對生活？佛法

的包容性，普適性，對眾生而言，就是苦海渡人舟。有了佛法

，他們就能調適自己，安心，樂業，愛公司，愛群體，愛同事

，依正不二，生活就是另一種境界了。

記者：你曾說人是企業的核心，香港現在的熱門話題是訂立最

低工資（時薪），這算不算是自利而不利他的剝削呢？在這情

況下會有什麼後果？從佛法中有什麼建議？

覺真：工資，是一種勞動的報償，是勞動者，打工仔的合法收

入。當然應該得到尊重。對於最低工資的規限，好像是對雇主

（或老闆）的一種要求，你不能低於這個界限，這樣的提出與

討論，從社會效果來看，好像是對廣大員工的關懷，關注，保

護。其實也是很不得已的，有點近乎勞資雙方的討價還價。這

對一個愛護員工，視員工為親人的老闆來說，不會成為什麼問

題。但對一個艱難經營、收入不豐、經濟拮据的企業來說，這

又成了一個成本核算的問題，所以，事屬兩難的情境，屢見不

鮮。相互之間，要有溝通，要有理解，要有合作，要有理性的

寬容、體諒，這就好說了。人與人之間，就怕對立，如果勢不

兩立，又上升到情緒化，那是不利於解決問題的。這不是十麼

利他利己，是無知無明。從佛法來說，要恆順眾生，要信持無

緣大慈，同體大悲。你關懷別人，正是關懷自己。你跟別人過

不去，到頭來，正是跟自己過不去。物我一體啊。

記者：你接觸過那麼多企業家，他們遇上最大的難題是什麼？

如何克服處理？市場瞬息萬變，與佛教說無常是真理的理念相

同，那如何才可變中求勝？

覺真：人生沒有筆直的平坦的路可走，一個企業，總會遇到瓶

頸，暫時的阻滯，或下坡，滑坡，被迫歇業或倒閉的事，也不

是沒有。最大的難題，就是生存壓力，沒有訂單、銷售下滑。

你說得好：變中求勝。天無絕人之路，人無絕望之理。人只有

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才能找到新的路，發現新的路。不是沒有

路，而是沒有發現。若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腳下就有路。你為什麼不走？

記者：您在您的「當管理遇到佛學」一書中曾提及SQ，可否解

釋一下？

覺真：香港商界大德李嘉誠先生曾在香港科技大學做過一次演

講，介紹他的經營理念和成功之道，歸納為三個“Q”，

即IQ(Intelligence Quotient 智商)、EQ(Emotional Quotient

情商)、SQ(Spiritual Quotient靈商)，是這三個 “Q”幫助他

經歷了艱難，克服了險阻，走過了低谷，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這是非常發人深思的。特別是SQ，這已經進入人的心靈層次了

。

　　　SQ，主要指人的心靈健康。表現在，對人生意義，人的

生命價值的確知，能關懷自己，平衡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心

靈，當然，也能照顧、關懷他人的心靈。用佛家語言來說，就

是一顆平等心，一顆慈悲心，一顆清淨心，當然是一顆佛心了

。

記者：早前富士康在內地廠房不斷發生跳樓事件，你有什麼看

法？是管理上出了問題嗎？從這個例子，我們可得到什麼啟示？

覺真：您向我提出這道問題，也可看出“溫暖人間”對人間的

悲憫心啊。富士康的十三連跳，的確讓人觸目驚心，我們也不

能不一掬無限同情之淚。

　　我首先認為，千萬不要炒作。炒作很可怕。說東說西，都

是說，不是真相。語言世界永遠反映不了真實世界。

　　真相在生命的迷誤。迷誤在哪裏？人身難得，佛法難聞，

定業難逃。

　　從管理來說，當然有管理的責任。否則，還要什麼管理？

郭台銘先生是一位智者，他已作出他的調整。他把員工工資調

升60%，這不是一步切實的管理上的大舉措嗎？

　　我們由斯可以得到什麼啟示？您問得真好，問到我的“痛

”處來了。

　　到今天為止，我講佛法，介紹佛教文化，只能在高等學府

，高層次學術研討會上，或者專業性的會議與場所，面對中高

層人士講。對普羅大眾、僧俗各界人士，又只能在佛教寺院內

的法會、佛七、或某些佛事活動中來講，沒有到社會上到大眾

中去講的可能。這一點，似乎同西方的基督教傳教，佈道，有

很大的不同。一句話，也是到今天，龐大的社會大眾對佛教的

認知，只是停留在燒香磕頭、超度亡靈，祭祀送葬那個水平上

，而對生命管理，生命關懷，生死事大，破除無明，出離煩惱

等等佛法深義，一般人仍然了無所知。從古以來，似乎佛法真

諦，般若精義，都只在帝王將相，高層精英人士間傳播，至於

廣大的普羅大眾，卻遙不可及了。有一天假如能讓社會普羅大

眾，都能來了解佛教的真義，那麼，那種學校所不具備的能消

解一切執著，催人覺醒的教育作用，那種任何醫療機構所不具

備的出離煩惱，超越事相的精神撫慰作用，就能讓佛教為人生

、為社會現實，為更多渴望精神解救的人作出它更大的奉獻了

。

　　說到這裡，我還想補充一點，這是很重要的一點：我們有

許多佛教信徒，非常追求功利，只要有現實的利可得，他就追

逐尾隨，不管他是佛是魔，是正是邪，是佛法是外道，只要掛

著佛教的旗號，又身披袈裟，口念阿彌陀佛，也不管他頭髮有

多長，是何法系法脈，是正信的佛教還是仿冒的佛教，他都相

信，只因為對方有一些靈驗之處，又有一些特異功能，使人得

到現實利益，便使人趨之若鶩。這樣的事例，海內外都有，這

是不能不使人警醒的，魚目混珠，在在都有。若離正法正信，

你能認知真正的佛法、你能認知佛陀的本懷、你能認知您自己

嗎？

記者：佛教如何理解賺錢與慈善，平常人覺得兩者好像有抵觸

，如何能協調？對一些非佛教徒來說，如何說服他們做到自利

利他，以人為本呢？

覺真：賺錢與慈善，並不矛盾，也並無抵觸啊。沒有錢，想做

好事也做不成。有了錢，就能做好事，就能幫助更多更需要幫

助的人了。有人在苦難中，亟需幫助，你能悲心助人，這不就

是慈善之舉嗎？當然，對於非佛教徒來說，對布施，對廣修供

養，對慈悲喜捨，可能缺少了解，但我們也可以以自己的善心

善行，一點一滴地，以身示範，以情感人，可以感染他們，點

化他們的呀。以人為本，固然是人人都應該做到，而那且要求

別人的人就不更應該首先做到嗎？

記者：講了接近十年的佛學與管理，當中你遇到什麼比較難解

答的問題嗎？有什麼提問令你印象最深刻？有那個企業家故事

比較深刻？他們成功的特質？

覺真：您的提問，真不簡單。我所想不到的，都被您問到了。

很感謝您，我在各地講學，面對大眾的提問，我感到不容易回

答的，有兩類，一類，是問我知識範圍之外的問題，比如

《易經》啊，藏傳佛教中的某些儀軌靈驗啊，這些，我就很難

回答了。另一類，是希望我看看他的面相，說出他的禍福休咎

等等，我不是星相學家，這也使我非常為難。不過，我堅持有

問必答。他問的具體事相，我可能回應不了，但有佛法在，我

還是能從佛陀的智慧，佛教倡導的正信，以及一切應由自己去

體證等方向給以回應的。

　　後面一個問題：哪個企業家的故事對我而言，印象最深刻

？他們成功的特質是什麼？你問得真絕真妙啊。留在我記憶深

處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創辦國際媒體中巨無霸的一路透社

(the Reuter Led)的保羅．朱利葉．路透(Paul Julius Reuter)。

這家通訊社在92個國家設立分公司，員工超過14700人，在

197家分社中有2300名編輯記者，服務遍及130多個國家。

創辦人路透，原是德國人。13歲時失去了父親，家裡很貧苦，

他很小就隨叔叔在銀行裡跑腿，賺一點零用錢。有一天，銀行

派他去客戶家取款。正巧那位客戶有急事要出門，匆忙中付了

錢就走了。路透拿了這筆錢，返回銀行，仔細清點時，發現多

出了300馬克，他立即跑到客戶家，在那裡一直等到天黑，客

戶一回來，他將多餘的錢，如數退還給了那位客戶。客戶很感

動，對他說，“你真是一個誠實的孩子。”這個客戶是當時

已經著名於世的數學家、物理學家高斯

(Carl Friedrich GauB 1777-1855)。

路透從此成了高斯的忘年交，他得到了貴人高斯的許多幫助，

讓他積累了寶貴的知識與經驗，為他的創業和人生道路打下

了堅實的基礎。這個“誠實”，是路透成功的核心價值。

另一位，是今天排在全球首富比爾蓋茨與第二名

巴菲特之後的第三名巨富特奧．阿爾布萊希特(Albrecht)，他

是德國著名連鎖超市阿爾迪(ALDI)的創辦人。他在全球有

6800多家分店，其中，德國本土有4400多家。據說有75%

的德國人經常去阿爾迪超市購物，無論是德國的窮人或富人

，都說“感謝上帝為我們創造了阿爾迪”。他的成功，就是

價廉物美。

價廉，是誠實。物美，是質量。加在一起，就是信譽。信譽就

是可信度，就是得人心。一個企業家，得人心，就得到了市場

，得到了經營的生命。成功的特質是什麼？是誠實，誠信。

　　誠實，誠信，是什麼？是人的道德境界，精神人品的境界

啊。

　　賺錢重要嗎？道德、人品，比賺錢更重要啊。

記者：面對急劇變化的現代社會，全球一體化、M型社會、天

災不斷、貧富懸殊劇烈，人類的生活好像越來越不安全？佛法

如何理解這些現象？你有什麼建議給現代人？

覺真：從您的這一提問，我感受到您的知識面非常豐富，對現

代社會中人的浮躁，人的急功近利，人的捨本逐末，有深刻的

感知。同時，您又有佛教徒的悲憫心，所以才向我提出了這一

問題。現代社會的這些現實，我們應該引起重視，尤其是那些

主政者，管理階層的領導人，民間俗稱為“父母官”的那些人

士，更應該關注社會群生啊。他們站在社會管理、社會組織的

第一線，怎能不關注社會中的現實問題呢？

　　這些現象的存在，從佛法來看，最能回答的，就是緣起論

和因果論了。緣起論是非常科學的，一切事物不能孤立存在，

都是相互依存的。

　　　　　　　　　 彼有故此有，彼生故此生。

　　　　　　　　　 彼無故此無，彼滅故此滅。

　　因緣所生法，回答了一切存在的必然。這種必然，又是重

重無盡的因果必然。世界上沒有無因之果，世界上也沒有果結

非因。種下什麼因，就必然結出什麼果。這個果，又成為後來

的因。果因相生，因果相續。當代的高能物理學家，也都能證

明佛教的這一緣起性空理論了。

　　因果理論並不難懂，說得簡明一點：就是“自作自受，共

作共受。”美國的“九一一”，怎麼來的？○八年世界範圍內

金融海嘯怎麼來的？阿富汗、伊拉克至今不絕的爆炸、屠殺，

怎麼來的？海嘯、地震、泥石流、森林大火怎麼來的？不都是

人類的自作自受，共作共受嗎？我的建議也很簡單，只有一條

：學習佛法，了知佛法，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

諸佛教啊。

　　心淨國土淨，心安天下安，心平世間平。

記者：面對生活與工作巨大的壓力，年輕人抱怨找不到出路，

您有什麼話與年輕人說？

覺真：年輕人是人類的希望，年輕人是人類的未來，年輕人前

途無量。香港的明天，要靠年輕人。世界的明天，也要靠年輕

人。我唯一想說的，就是相信年輕人，尊重年輕人，祝願他們

用自己的努力和感悟來證明自己吧。如果貴刊慈悲，是否可請

轉載一下我引用的那個故事吧：

　　在一次偶然的閱讀中，我讀到了洪蘭教授《一生受用不盡

的經驗》的文章，我把這篇文章介紹給許多孩子們看，他們都

很感動，而且精神為之一振，立志走出蝸居，要憑自己的能力

，開創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