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鵝
歲末年初,寄賀卡、傳簡訊拜年、FB留言等等,年,除了遠處的
爆竹聲,人際的往來愈來愈平板,愈來愈靜默。這個世紀,快樂
的人,好像是快滅種的動物。這麼多的快速交流,為什麼人們還
是活得不踏實,還是感覺寂寞呢?我一直一直在認真思考這個問
題。
快過年,很少寄物品的我,把一串念珠、絲巾、果餅若干,裝入
郵箱,寄往新店冷冽的山區。這位朋友,二、三年碰一次面,這
樣的疏遠卻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常居山裡的她,一個人,天未
亮起身禪坐,大半的白日,就在山間行走念佛。
曾問過她:「一個人,不怕嗎?」
「滿濟法師您說,要怕什麼?」
一個貌似小龍女柔質的她,那句詰問驚天動地的千鈞有力,剎時
,明白,對呀,人真正要怕是什麼?山裡的強盜嗎?能被搶走的
就是不屬於自己的,不能被搶走的,都常在左右,那還有需要去
擔憂的嗎?
她一個人在山裡靜修,圍繞她的是,樹影風聲,而我一個人在千
人的叢林裡學習,日日剪裁文字版面作為我禪觀的壇場。關於寂
寞關於人在世上的身不由己,也許這則公案可以讓我們思考解套
的關鍵點是什麼。
話說,唐朝的李翱,是當時很有名氣的文學家。
有一天,他去拜訪南泉普願禪師,想要探探禪師的功力如何。
開口詢問:「有個人在玻璃瓶裡,養著一隻小鵝,後來鵝漸漸長
大,沒有辦法從瓶中脫身。養鵝的人想救鵝又不想打破瓶子,請
問禪師,要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禪師明白他來問話是意含挑戰的意味,靜默片刻。南泉禪師突然
大聲的叫喚:「李翱!」
李翱一聽,毫不思考的回應:「在。」
南泉禪師向他微笑說:「出來了!」
李翱頓時有所領悟。
這個瓶子何處不在?名利金錢、地位權勢、愛情婚姻等等,我們
找一個瓶子把自己養在裡面,慢慢發現,由於欲望的增長,再漂
亮的瓶子,讓我們困在其中無法自由呼吸。
一次,和幾個人吃飯。
一頓飯從開始到結束,那一個小時,我看著她不停往馬路張望。
快吃飽時,我和她說:「你這一頓飯,吃下的不是美食,而是你
的那部名車。阿彌陀佛,幸好我沒車。」
有或沒有之間,與擁有幸福不是絕對的關聯。我沒有車,到書店
,可以搭客運,不用擔心害怕。我出家,沒有家,但全球的寺院
都可以掛單,天涯海角的黑人白人,所有的人都可以成為家人。
平時大家的問候語:「最近好嗎?」這句話,對我而言是很難回
答的。就像問一朵花,今天出太陽,你好嗎?問一條魚,今天海
浪翻騰,你好嗎?花,清楚日光、雨水都是養分;魚享受平靜和
變化多端的海面。因為花和魚,他們從不抱怨,也不擔憂明天,
更不設定未來。是花就找一個屬於自己的日子盛開,是魚就游完
今生的里程。
用一生去找一個華麗的瓶子把自己裝進去了,再來哀怨寂寞無趣
,怎不花時間想想,脆弱的瓶子絕非久留之地,也不會是幸福的
入口。生命有太多選擇,不當瓶中鵝,就當萬里飛翔的鷹?—滿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