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覺歸真

錯解誤讀偶談覺真長老

 

  國學熱,已在我們的當代生活中悄悄升起。許多地方都在開辦國學班,讓更多人了解傳統文化,接續傳統文化,這是國家興旺發達的大好事啊。我們應該了解國學,了解祖宗留給我們的家底。一個忘記了祖宗,或者拒絕祖宗留給我們的許多家法、家教、家產的民族,一個遺忘了數千年優秀傳統文化的民族,您能說它是先進的傑出的民族嗎?歷史課,從小學就開設了,我們日常使用的語言、文字,至今還是幾千年來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可是,我們讀古書,習古文,用古語,不知正誤,不懂別解,鬧出許多錯解誤讀的笑話,在某些專家學者那裡,也並不鮮見。

  估舉數例吧。

  《孟子》:〝仁者無敵〞。許多人解為仁者沒有敵人,或者,仁者無人能勝,無敵於天下。這樣解釋,是望文生義的。這裡的〝敵〞,指敵對。無敵,沒有敵對,也就是不對立,不作對。仁者愛人,仁者體諒人,仁者關懷人,仁者〝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物我無對,人我一體,他不會與任何人作敵作對,所以才說〝仁者無敵〞。仁者無敵,無敵對無對立,才是和諧,也正是人我一如,人我一體啊。仁者行的是天道,天人合一,這不是一脈相承嗎?

  與此相近的〝人定勝天〞的〝勝〞應作何解?《老子》道章.第三十八:〝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這句名言中的〝勝〞,同樣,應作何解?我又聯想到《易經》中乾卦象傳的首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個〝自強〞如何解釋呢?我為什麼想到了這個〝自強〞?因為上述三者都有內在聯繫,都是可以互相印證的。先說,人定勝天的〝勝〞,歷來解釋為〝勝過〞、〝戰勝〞、〝打敗〞。人可以戰勝天,人可以勝過天,《辭源》(子161頁)中的解釋就是:〝人力可以戰勝自然〞。阿彌陀佛,這樣解釋,於事、於理,都不符。天行有常,天行有道,你能改變天的運行嗎?你能讓冬天不來、春天不走、夏天不熱、秋天不落葉嗎?你有辦法讓地震不震,海嘯不嘯,泥石流不流,龍捲風不捲嗎?《易》中天行健與地勢坤相對成文,〝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個〝健〞,是它的恆常、恒定、法爾如是,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怎麼能把〝勝〞解為戰勝呢?

  同樣,〝勝人者〞、〝自勝者〞的勝,也不是戰勝,打敗,勝過的含義。在上述三語中的〝勝〞,正解是勝任的勝,即能夠承擔,能承受,能擔負,能擔當。這裡的〝勝〞,決不是去戰勝天,戰勝別人,打敗天,打敗別人,更不是對抗天,對抗別人,排斥天,排斥別人。自勝,更不可解為打敗自己,對抗自己,排斥自己。人定勝天,是指人的決策,人的主觀能動性,人的一切努力,能承擔,擔負天的運行給人類所帶來的一切風霜、雨雪,亁旱,洪澇,炎寒變化......。勝人者有力,是能夠承受、擔當他人加給自己的壓力與困難的人,這才是真正最有力量的。自勝者強,是能夠擔當自己加給自己的壓力、自己給自己造成的困難的人,才稱得上是強者,是真正的自強。一個人能認識天行有常,順應天行有常,勇於擔當,勇於面對,勇於走出自我,不為自我所縛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以自強不息〞。

  國學研究家、東方崇德文化的創導者 沈善增 先生在他新近出版的《崇德說》(上海人民出版社)新著中,對東方崇德文化與西方崇力文化,有精辟的分析和論列。東方重傳統,西方重開拓;東方重聖人,西方重英雄。聖人追求的是國泰民安,天下太平;英雄追求的是征服,是戰勝別人,打敗別人,贏得〝承認〞。贏得承認的就成了主人,而屈服的不得不承認的就成了奴隸,這種〝主奴關係辯證法〞就成了西方崇力文化的歷史哲學(歷史源頭),而東方是崇德文化。崇尚的是德,〝與天地合其德〞,〝天地之大德曰生〞,體會天行健,效法天行健,順應天行健,所以君子以自強不息,所以孔子一再提示自己五十知天行健,六十順天行健,七十能從心所欲不會踰越天行有道之道,天行有常之常了。德在哪裡?德在自心、德在自我、德在自強不息。與〝仁者無敵〞,與〝自勝者強〞不是一脈相通,一宗永繼嗎?

  《論語》開篇第一句:〝學而時習之〞。我們通常解釋為〝學〞就是學習,或者是指讀書。一般來說,這樣理解,很難說錯。然而,中國的文字,常含多義,甚至含有相對應的兩義。奧妙無窮,很不簡單。在〝學而時習之〞這個語境中,學,恰恰不是學習的〝學〞。先說一則《論語》中的故事吧:《子罕篇》中:〝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有一個住在達巷的人說:〝孔子很偉大啊,可惜他雖然很博學,但沒有專才,不能使他足以成名〞。孔子聽到了這句話,對門下弟子們說:〝我的專才是什麼呢?是專於駕車?還是專於射箭?我的專才只是駕御馬車吧?〞這則故事很有趣,也很重要。達巷黨人承認孔子博學,贊嘆孔子偉大,但是,又認為他沒有專才,不能使他樹立名聲,為他惋惜。孔子的回答,恰恰選擇了自己是有專才的,是專於駕御馬車呢?還是專於射箭呢?他選擇了〝執御〞。這不是說他很謙虛,或者射與御太過普通,太過低賤。不。禮樂射御書數,古稱六藝,射與御,是六藝中的二藝,這二藝,尤重身教,不靠言教而得,所以,自古身教重於言教。

  〝學〞這個字的字義,漢代的班固(公元32-92)和許慎(公元30-124)都有最精到的解釋。班固《白虎通義》解〝學〞是〝覺〞,是理解和覺知。許慎《說文解字》解〝學〞為效,即仿效。這個效的解釋,很獨到,因為古代還有一個〝斆〞(xiao)字,正是〝學〞的本義。斆即是教。教,指言教,斆,指身教。所以,學的本義中,有〝斆〞義在。孔子強調自己〝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正是強調自己重視身教,我的專才是在身教(執御)啊。所以,〝學而時習之〞正是〝斆而時習之〞,亦即在教人的同時,再複習以往的功課,以往的技能,那是多麼喜悅的事啊。古代有〝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的傳統,這個〝學〞恰恰正是教,指教人教得好(優)才能去做官,官做得好才能去教人。

  〝學而時習之〞中的〝而〞,也要研究一下。〝而〞,可作代詞,助詞,也可作連接詞。很多人不知道在古籍中,〝而〞還作〝能〞字解。《戰國策》中〝而解此環不?〞即是〝能解此環否?〞《楚辭.九章.惜往日》中,〝不逢湯武與桓繆兮,世執云而知之〞,這裡的〝而〞字都作〝能〞字解。所以,學而時習之的而,也應作〝能〞解,在教人的同時又能複習以往的知識與技能,那多麼喜悅啊。就更順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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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勤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