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大學》之七
覺真法師:體悟人生53問
4.我需要的是什麼?或者,
我不知道的需要是什麼?
這是從前面兩個問題來的。前面的兩個問題,一說
要找到真我,一說,人本來就是佛。當然,我最需
要的就是回到真我,回到本來面目,回到佛的自覺。
可是我們卻不知道這個需要。西方的馬斯洛(Maslew ,
Abraham Harold 1908 —1970 )說:人有五個層次的需要。
即人有生存、安全、歸屬、被尊重和自我實現的需要。
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恐怕是一切生物包括動物、
植物、微生物也都有這個需要的。
而歸屬感、被尊重,這是人的最人性的需要了。
自我實現,這個層次就高了。這個實現,決不是我要
“房子、票子、車子”,有了“房子、票子、車子”
就叫“自我實現”了。真正的自我實現是找到人的精
神家園,找到生命的歸屬,找到真我,實現自己本來
就是佛。
日本和尚雪舟,是十六世紀時日本的畫聖。
他幼年因家貧,不得不到廟裏去當了小和尚。
但他酷愛畫畫,以致常因學畫而忘了念經。
所以,他一再受到師父的責駡。
有一次,師父見他畫畫入迷,“屢教不改”
,下狠心將他的雙手反綁,捆在寺裏的一根柱子
上。雪舟很傷心,淚如泉湧,點點落在地上,
想不到,這竟激發了雪舟的靈感──他用腳趾,
醮著淚水,在地上畫出一隻活靈活現的小老鼠。
師父見了,很受感動,認定這個孩子必有出息
──後來的雪舟,果然成了一代宗師。
誰沒有眼淚,誰沒有哭過?別人的流淚是悲哀,是憂傷,
是無奈,是痛苦,可是,雪舟的流淚,是堅強,是上進,
是奮鬥,是感悟,是創造,是無處不在的尋找自我實現。
我又聯想到我國古代的孔子、孟子,以至後來的諸葛亮、
王安石、辛棄疾,他們幾乎一生顛沛流離,困境重重,
到處碰壁,他們那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拼搏精神,是
不是一種失敗?一種沮喪?一種無奈?一種悲劇呢?
不,我不認為,他們也沒有這樣認為,他們都是一種實
驗,一種探索,一種領悟,他們都是在尋找他們的“自
我實現”。
可是,德國的費爾巴哈(Feuerbach 1804-1872)曾經在
談到人類導向宗教的必然時,說過一句很重要的話。
他說:“宗教的前提,是意志與能力之間、願望與獲得
之間、目的與結果之間、想像與實際之間、思想與存在
之間的對立或矛盾。
”費爾巴哈說對了,人豈只是在這些對立或矛盾中生活,
人,一刻也沒有離開人我、主客、內外、現實與理想、
個別與普遍、部分與整體、一與多、有與無、時間與空
間、短暫與永恆,等等對立與緊張。所以,講人的昇華,
人的超越,人的價值的實現,才有了偉大的意義。因為,
你不昇華,你不超越,你不實現人的真正價值,你就永
遠生活在對立、矛盾和緊張的悖論之中。什麼是悖論?
吃力不討好,有好心沒好報,做好事不得好,做了許多
好事落得一身痛。用詩人海涅的話,叫“我播下的是龍
種,收穫的卻是跳蚤”。這就是悖論。今天,悖論,也
叫吊詭(Paradox)。
人就生活在悖論之中,人的確過得很吊詭。我還可以再
舉一例:有些人,他長期以來,都以為他是在做好事,
其實,他做的好事越多,製造的麻煩越大,產生的結果
越壞。
我們就有三種工作,一種是解決問題的工作,一種是可
做可不做的工作,一種是工作越多,製造的麻煩就越多,
造成的影響也越壞。
有一些好心人,他有了錢,他就想做好事,誰有困難他
就幫助。人家得了幫助,吃現成,就不思進取了,坐享
其成。沒有了,再要,不給,就報復,就找麻煩。壞了,
好事成了壞事,他也煩惱不已,陷入了一個是幫好還是
不幫好的怪圈。
我再舉一個悖論的例子:
你當領導,你當老闆,你當頭頭,你就得受氣。
你當香港特首,你就準備好受香港六百七十萬人的氣。
受邦之垢,是謂社稷主;受邦不祥,是為天下王。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德國的著名宰相
俾斯麥,他和當時德國皇帝威廉一世,可
謂一對最佳拍檔。當時德國強盛,不僅因
為有這位鐵血宰相,而且也有一位能寬容
能受氣的大肚皇帝。
威廉一世經常回到後宮,氣得亂砸東西,
摔茶杯、扔花瓶。許多珍貴的器皿都被他
砸爛了。
皇后問他:“你又受了俾斯麥那老頭子的
氣了 吧?”威廉一世說:“是呀!”皇 后
說:“那你為什麼還要受他的氣呢?
”威廉一世說:“這,你不懂。他是首相,
他是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下面那許多人的氣,他都要受。他受了氣,
到那裏出?就出到我身上來了。我當皇帝向
誰出呢?就只好摔東西了。
”你權越大,責任越重,要求你的人越多,
你就得準備受氣越多,這不是悖論嗎?這就
是很吊詭的。
中國的唐太宗、魏征和長孫皇后也有這樣
類似的故事:魏征是臣子,唐太宗是皇上。
誰怕誰,這不是很清楚不過的嗎?
可是,有一天,唐太宗正在玩一隻小鴿(鷂),
忽然魏征來了。唐太宗怕他批評,趕緊把小鳥
藏到懷裏。魏征假裝沒有看到,故意留下來
同他談國家大事,唐太宗雖然心裏很著急,
但也毫無辦法。
等魏征走了,唐太宗拿出懷裏的小鳥一看,
早已返魂無術了。他傷心地回到後宮,大發
雷霆說:“我非殺掉這個田舍翁(鄉巴佬)
不可?
”長孫皇后一聽,問清原委,立刻穿上朝服,
向唐太宗朝拜稱賀,唐太宗說:“有什麼可
的?”
皇后說:“唐朝有魏征這樣的好臣子,又有
你這樣的好皇帝,這是有史以來沒有的好現
象啊!國家興盛可期,怎能不道賀呢?”唐
太宗果然息怒,不殺這個“田舍翁”了。
這是說領導。做被領導的,做部下,做員工,
也有悖論啊。
朱元璋當了皇帝,有一天,他在皇宮和
馬皇后開玩笑。兩個人談笑甚歡,朱元璋突然
回到“本我”,拍了一下大腿,跳起來說:“
想不到我朱元璋也能當上皇帝!”手舞足蹈,
露出了過去討飯時的本相,這當然是很失態的。
他沒有注意到還有兩個侍立一旁的太監。一會
兒朱元璋出去了。馬皇后立刻對兩個太監說:
“皇帝馬上回來,你們一個裝啞巴,一個裝聾子。
記住,否則,你們兩人要沒有命了,千萬記住。
”果然,朱元璋從外面回來,一看兩個太監,
馬上想到剛才的失態,要是被這兩個太監說了
出去,那不糟了。於是問他們剛才聽到了什麼?
一個是啞巴,不會說話。一個是聾子,沒有聽到,
這才了事。馬皇后是歷史上一個有名的好皇后,
她很懂得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微妙。
過去,經常聽人說:“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名女人
更是難上加難。”什麼叫難?就是生活在悖論之中。古
代俗文學中有一首民歌:
“作天難作四月天,蠶要溫暖麥要寒。行人望晴農望雨,
采桑娘子望陰天。
”天,作哪一種天才是好天呢?作天都難,何況作人?
所以,做領導,有人議論,做部下,戰戰兢兢,都是必
然。做朋友,代人受過,為別人出力,常受埋怨,做好
不得好,這都是難免的。
在現實中,人有痛苦、有壓力、有矛盾、有無奈、有煩
惱,這正說明,人需要解脫,需要超越。人能成佛,就
是一種上進,一種超越,一種昇華,一種價值實現。
人的超越,是生命的超越,就是超越人的局限,超越人
的悖論,超越人的不可能。這只有人才能完成這種超越。
人的昇華,是生命的昇華,就是從人性昇華到佛性,這
只有人才能完成這種昇華。
人的價值是生命的價值,就是能夠走出人我、主客、
內外、現實與理想、情感與理智、個別與普遍、時間與
空間、一與多、有與無、短暫與永恆的對立和緊張,回
到宇宙的本體。這只有人,才能實現這一價值。
這昇華,就是回歸真我的昇華,這超越,就是回歸真我
的超越,這價值就是回歸真正的自我。如果
用海德格爾的話說,就是“從生存中領會自己本身。”
我想總括一句:人的精神家園在回歸真我(真如本性),
回歸宇宙──人與宇宙的一體化。